“我覺得自己已經是個NBA巨星了。不管在哪里，只要我出現(xiàn)，所有人都會想知道，’這個孩子是誰？’那感覺可太舒服了。聲名鵲起仿佛就是一夜之間的事。”
這是蘭尼-庫克17歲時的風光。他是紐約的下一個籃球傳奇，是全美第一的高中明星，風頭力壓勒布朗和卡梅隆。平日里香車美女作伴，到機場就有私人飛機的迎接，與Jay-Z稱兄道弟，還想跟科比掰掰手腕。那時候的他，距離第一次拿起籃球僅僅過了幾年時間。他以為世界近在眼前，自己要做的不過是伸出雙手擁抱取之不盡的天賦和隨之而來的財富。多年后，勒布朗漫長而偉大的職業(yè)生涯快到走到尾聲，而庫克一場正式NBA比賽都沒打過，他的姓名在籃壇早已湮沒。回頭再看，他們曾經極其短暫的交集竟成了彼此命運的轉折，自此走上完全相反的路徑。庫克變成了NBA的一則警戒故事，在很大程度上直接促使聯(lián)盟終結了高中生直入的風潮。其實，庫克高中之前的生活基本算是平行世界里的另一個勒布朗。父親有涉毒的犯罪記錄，母親未成年懷孕，全家居無定所。11歲那年他隨父母到紐約生活，但因為雙親都難找工作，他們只能住在危房，墻壁里全是碩鼠，地板上坑坑洞洞，周遭游蕩的不是癮君子就是性工作者。但也是在紐約，庫克接觸到了改變他命運的籃球。初中時他臂展就已經接近兩米，在場上跑動、跳躍、創(chuàng)造、得分樣樣行。最初被AAU長島黑豹隊的專業(yè)教練發(fā)掘時，他連雙籃球鞋都沒有，但在短短一年時間里，他的名字就風靡籃球麥加。13歲的喬金-諾阿正是在黑豹隊成為庫克的迷弟：“我將他視為英雄，因為他的統(tǒng)治力在我看來實在太不可思議了?！?/section>跟勒布朗一樣，當庫克從危房里被趕出來，遭遇無家可歸的危機，他選擇寄住在教練家里，與原生家庭暫時分離。但這一變故，本來應該成為庫克的另一大優(yōu)勢，因為收留他的黛比-博特納教練一家十分富裕，庫克也直接從貧民窟來到了新澤西的富人區(qū)。到2000年前后，庫克已經收到上千封大學招募信，全國各地的體育雜志和報紙都在爭相報道他，他身邊甚至還有了一支跟拍團隊，準備推出以他為主角的紀錄片。而在當年的ABCD訓練營，他毫無懸念斬獲低年級段MVP榮譽?！拔覀兌嫉醚鐾m尼，”安東尼說。“他的身材是那么強壯，他的傳球有如魔術師約翰遜，球場爆發(fā)力實在太強了。”勒布朗比他小了一級，全國排名第二，仿佛就要成為永遠的第二。2001年ABCD訓練營，科比擔任導師，庫克作為衛(wèi)冕MVP，迎來了勒布朗的挑戰(zhàn)。但在當時的庫克看來，被他和他的朋友輕蔑稱為“爆炸頭小子”的勒布朗壓根不夠格挑戰(zhàn)自己。勒布朗也有自己的團隊，他們還曾試圖挖角跟拍庫克的紀錄片制片人，告訴對方，“你們應該來阿克倫拍勒布朗，他才是真正的天選之子?！?/section>但制片人并不信服，庫克更是對這種“爭寵”行為嗤之以鼻，“勒布朗是誰我才無所謂，因為我才是訓練營里的最強之人?！?/section>確實，那時候的庫克一舉手一投足都把自己當做巨星，聽到科比告誡這些高中生球員要學會自律，他還吐槽科比是個“軟蛋”。當他率隊戰(zhàn)勝安東尼，直接當著所有人的面把甜瓜嘲弄了一番。賽前，庫克在場下告訴身邊的人，勒布朗不過將會是他的另一個手下敗將，“跟我不在一個咖位”。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為之，在勒布朗跟他握手打招呼之后，他還非常輕佻地表現(xiàn)出一副記不起對方名字的樣子，毫不在意現(xiàn)場所有媒體和球探關注的目光。比賽剛開打沒多久，庫克還在滿場喝彩中成功單吃勒布朗，他用自己最喜歡也最擅長的打法——連續(xù)花哨運球晃人——命中了一記跳投。但他大概怎么都預料不到，這就是他在這場比賽、甚至整個籃球生涯里最后的高光了。勒布朗在得分上完全碾壓了他（24比9），而在決勝時刻，面對庫克的全場緊逼，勒布朗在失去平衡的情況下抬手命中反超絕殺三分，將庫克淘汰。“他這一球是怎么能進的？”輸?shù)舯荣惖膸炜酥皇＠Щ蟆?/section>也是這場比賽，讓全美第一次認識了勒布朗。那之后，原本應屬于庫克的《體育畫報》封面和“天選之人”的封號都被勒布朗盡數(shù)奪走。當ESPN開始把勒布朗的比賽放在黃金檔全國直播的時候，庫克卻成了“失學兒童”，只能繼續(xù)在野球場和各種訓練營混日子，徹底失去了接受系統(tǒng)性籃球訓練的機會。一路見證了所有的球鞋教父索尼-瓦卡羅說，“那個瞬間就象征著勒布朗的崛起，以及蘭尼-庫克的墮落?！?/section>可是，一場高中明星賽當然不可能真正毀掉一位天才還沒有正式開始的輝煌未來。與其說是勒布朗擠掉了庫克的地位，不如說勒布朗成了一面鏡子，把庫克的不學無術和冥頑不靈全都映照了出來。前面已經說過，庫克和勒布朗一樣，青春期寄住在教練家里。但庫克享受到的物質條件遠好于勒布朗，養(yǎng)母家是有私人飛機的巨富，還對他的教育和訓練都非常上心。然而，庫克剛讀高一就因為成績太差留級，養(yǎng)母專門幫他轉到另一所白人精英階層為主的天主教中學（跟勒布朗當初精挑細選進入圣文森特圣瑪麗高中一樣，雖然后來他對該校的種族差異頗有微詞），但他仍然大量逃課，就算出勤往往也就在課堂上睡覺。他的確帶領校隊打出了優(yōu)秀戰(zhàn)績，但球場上的春風得意迷惑了他的頭腦，讓他真以為自己睡過高中四年也沒問題，一身天賦就足以為他的人生保駕護航。高二時庫克再次留級，養(yǎng)母也再次幫他轉校重讀。因為課業(yè)落下太多，養(yǎng)母開始懷疑他是否患有學習或認知障礙，2000年時專門聘請專家為他進行測試，結果還真發(fā)現(xiàn)了問題——庫克就是在語言方面存在障礙，但學校里沒有任何老師察覺或提出關切。“我認為是整個教育系統(tǒng)都存在常年的疏忽，才毀掉了他，”養(yǎng)母后來說。因為頻繁轉學，庫克高中零零總總讀了快六年，到高四時，他可以輕松打出場均30+15的數(shù)據(jù)，但因為高中讀了太久，整個賽季他只打了8場比賽就失去了在當?shù)匦ｊ犂^續(xù)打球的資格，進而導致他未能參加當年的麥當勞全美高中明星賽。不管是養(yǎng)母還是身邊一些真正關心他的長輩，都希望庫克能收收心，在高中最后一年努把力，爭取考個大學。事實上，位于紐約皇后區(qū)的圣約翰大學校隊主教練邁克-賈維斯已經明示特別希望培養(yǎng)庫克，幫他為職業(yè)做好準備。他經常邀請庫克來學?？辞?，還非常關心他的績點。瓦卡羅也曾試圖勸說庫克，要他在NBA球探的眼皮子底下收斂態(tài)度，“就算做蠢事也去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做，結果呢？凌晨一點他大搖大擺出現(xiàn)在五星級酒店的大堂，跟著一群狐朋狗友去狂歡，給我氣得不行?！?/section>庫克根本聽不進去這些忠告，他連高中文憑都不在乎。他要做比科比更強的高中生巨星，要立刻把自己的天賦變現(xiàn)，于是選擇離開養(yǎng)母的家，跑到底特律一所成人高中跟朋友鬼混，基本等于休學。“我當時崩潰大哭，但根本攔不住他，”養(yǎng)母說?！疤嗳硕荚趹Z恿他，要他放棄學業(yè)。當他走出家門的那一刻，我就是知道他算是完了?！?/section>瓦卡羅回憶道，其實當庫克離開養(yǎng)母，圈內人就開始懷疑他的品性了?！安皇钦f他就是壞孩子，只是有太多投機者、經紀人之流在誘惑他，而他卻缺乏根本的判斷能力?！?/section>庫克自己也談到過那些浮夸的故事，比如有經紀人會請他到紐約最光鮮的富人區(qū)享樂，一次給他幾十萬美元現(xiàn)金，他照單全收，大肆揮霍，還以為天上就是可以這樣一直掉餡餅。所有人都在吹捧他，說他完全可以從高中直升NBA。畢竟，哪怕風頭已經完全被勒布朗搶走，庫克到2002年3月仍然是全美第四的高中生，連科比父親喬-布萊恩特都還愿意蹭他熱度，主動邀請他前往費城，在全明星期間與科比一起訓練，但被庫克拒絕。也是在這個月，ESPN推出了一篇揭露庫克成績差、有認知障礙的文章，并批判了美國高中和大學黑人運動員畢業(yè)率極其低下的現(xiàn)狀。文中冷酷暗示庫克即便身處富人環(huán)境，“也仍是布魯克林腌臜東區(qū)的產物”，庫克典型的底層黑人身份與很多從來不會被擺到臺面上的種族刻板印象馬上就被聯(lián)系了起來，而這，才是對庫克選秀前景造成的最大殺傷。某種程度上，一整個群體向上攀升的階梯，也就是這么被堵死的。2002年5月，庫克抱著兩歲的兒子，在新聞發(fā)布會上宣布將參加當年選秀。連埃爾頓-布蘭德和巴朗-戴維斯都前來捧場。經紀人向他打了保票，說大概有10到12支球隊愿意在首輪選他，他只需靜候佳音。可惜，1米98的搖擺人年年都有，就算2002不是選秀大年，各支球隊也照樣可以從海外聯(lián)賽和自由市場上挑花眼。當時的庫克已經快有兩年時間沒打過正式比賽，再加上他花哨大于基礎實用的打法和耽于享樂疏于訓練的名聲，光靠天賦已經不足以支撐他繼續(xù)前進了。“落選的那一刻，我的心態(tài)崩潰了，”庫克說。“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怪我自己。是我沒有像勒布朗、卡梅隆和阿瑪爾（斯塔德邁爾）那樣付出努力。我的形象是那么糟糕，已經沒有球隊愿意冒險要我了?！?/section>他不只是在那場訓練營對決中成了輸家。他真正輸給勒布朗的，其實是籃球之外的一切。選秀后，失魂落魄的庫克跟超音速簽了份無保障協(xié)議，但在西雅圖僅僅試訓兩周就被裁掉，甚至連讓他參加訓練營的機會都不給。“原因很簡單，蘭尼沒有為我們的比賽做好準備，”時任超音速主帥內特-麥克米蘭說。“這孩子得到的建議太不靠譜了，實在令人遺憾。他是有天賦，也有些技巧的，但距離NBA的水平還差了太遠?！?/section>隨后，庫克把期待值降到發(fā)展聯(lián)盟，但沒打多久同樣被裁。那時他還沒有醒悟過來，球隊規(guī)定早上6點半訓練，他竟然要求把時間改到8點。后來，在感受到生計壓力之后，他在USBL（美國籃球聯(lián)盟）找了支球隊混日NBA日報子，拿著幾百美元的低保式周薪。不過，他打得還不錯，場均拿著僅30+10的數(shù)據(jù)，很快又得到凱爾特人的招手，加入了其夏季聯(lián)賽陣容。這是他距離NBA賽場最近的一次機會。但他也只打了幾場比賽而已，對騎士一戰(zhàn)被摁在板凳上更令他無比失望，據(jù)說剛被選為狀元、已經被封為“國王”的勒布朗還主動安慰了他。夏季聯(lián)賽之后，庫克回到紐約，在洛克公園打起了野球。“不能說他當初的名氣全是靠炒，”瓦卡羅說?！罢f到底，是大家對他失去了信任，誰都不敢簽他?！?/section>命運給庫克的安排也是足夠殘酷，根本沒給他洗心革面的機會，就讓他遭遇了禍不單行的打擊。2004年他在CBA上海隊短暫效力，在他剛結束在上海大鯊魚效力的一個賽季后不久，因為在副駕駛不系安全帶，他與朋友遭遇車禍，嚴重受傷，如果不是說唱歌手Master P好心給他墊付了手術費用，他就要被截肢了。即便被告知永遠不能再打球，但康復后的庫克還是試圖重回菲律賓聯(lián)賽，結果很快又遭遇跟腱撕裂的大傷。（他曾在節(jié)目中說自己非常喜歡菲律賓，因為夠奔放，對在中國打球的體驗則頗為不滿，但沒有透露更多原因，當主持人揣測是不是種族問題時，他糊弄了過去。其實他在上海的單打獨斗不止一次惹來隊友和教練不滿，導致雙方最終決裂。）庫克在上海只打了13場，場均28.3分11.6籃板后來，他又去了巴西和丹麥的聯(lián)賽，最終黯然返回美國，混跡于各種低級別聯(lián)賽，直到另一條跟腱也被撕裂。他的職業(yè)生涯在25歲這一年徹底終結，他對籃球的熱情也基本全部消失。長時間受傷無法訓練，導致他體重猛增100斤，幾乎達到奧尼爾級別，連曾經仰望他的斯塔德邁爾見了他都沒認出來。2008年他宣布退役，回到弗吉尼亞州的老家，試圖拼湊碎裂的人生，重新開始。因為沒有學歷，也沒有除了籃球之外的工作經驗，庫克只能從底層做起。當卡車司機，做廚師、進廠打工……“他必須學會長大，”庫克的生母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飽受心理問題困擾，勒布朗就是他最大的心魔。“我覺得是他把我的快樂都偷走了，”庫克說?！拔乙詾樽约簱碛辛顺晒Φ囊磺袟l件，我一定能混得比他好。后來我境遇變成了那樣，全身血管里都流淌著對他的憎恨。”他就那樣恨了勒布朗二十年，直到年近四十才逐漸找回一點內心的平和，靠的還是與人分享，獲得慰藉。大約從十年前開始，他參加了志愿者組織，幫助無家可歸的群體，甚至還主持了反對槍支暴力的活動，通過一次次講述自己的人生教訓，他感受到了救贖和解脫。2016年，他回到家鄉(xiāng)大西洋城，在當?shù)刂袑W做教練。最開始他的雙親就在這里的賭場打工，那還是前總統(tǒng)特朗普涉嫌騙貸免稅的項目，早就因壞賬倒閉，其實那樣的美國，從來就不是屬于庫克以及無數(shù)像他一樣的孩子。“我可以說是個負面典型了，”他說。“我的目標是能多喚醒一個孩子是一個，希望他們不要重蹈我的覆轍?！?/section>他也慢慢重新拉近了與籃球的距離?？吹皆浥c他比肩而立的勒布朗和安東尼聯(lián)手沖擊總冠軍，他還一度開玩笑稱湖人應該把他也簽下來?！澳俏覀冐砭陀肿叩揭黄鹆耍F(xiàn)在我覺得他們的一切成就都是他們贏得的。我不能憎恨偉大?！?/section>到最后，庫克跟勒布朗的對決也就只有那一次。至今仍有人相信，他的天賦確實不亞于勒布朗，只不過這顆原石從未能得到真正妥當?shù)拇蚰ァ?/section>庫克說，“我不是勒布朗，我就是我自己。勒布朗他做他該做的事，那我也應該做我該做的事。”他的成長，就是懂得了世界上最大的公平就是不公平?！捌鋵嵁斈旰芏嗪⒆拥那蚣急任覐姸嗔?，但誰也沒正眼瞧過他們一眼。他們曾說我是唯一一個比勒布朗天賦還強的高中生，而勒布朗是史上最偉大，那這也算是對我的安慰了。”“當我連續(xù)胯下變向運球五六次，在他頭上命中那記跳投，那一刻的感覺我永遠不會忘。我相信他也一樣。”“當然，他早就不會念念不忘了，只是我敢肯定，潛意識里他應該記得清清楚楚——哪怕比賽最后的贏家是他?！?/se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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